撰文:李伟民
许碏,古代高阳人,才子,别人在吟诗作对,他却自寻烦恼,跑到悬崖峭壁,为的是在石头写下「许碏寻到此」;有一天,他告诉别人,我是天仙,下凡作酒狂,别人都诧异,但见他满头插着鲜花,升上彩云。
人,追梦,有些向上寻丶有些向下寻;但是,上有下洞丶下有上门,谁胜谁负,谁晓得?
杨立门(Raymond)自小爱唱歌,中学在高主教书院,已组band。1982年,大学快毕业,他参加TVB新秀歌唱大赛,但参赛期间,政府取录他做「AO」(即政务官,高层职系),为了稳定生活,遂退出比赛,不当歌星。往後数十年,官运亨通,官拜「常任秘书长」。突然,在2014年,54岁生日那天,他宣布退休,去追逐未了的歌手梦,官场震动,有人说他太自我,政府栽培了数十年,应该继续服务社会;有人欣赏他,不恋栈权力,重觅理想。就这样,Raymond後来签了环星娱乐,当上专业歌手,人称他爲「AO歌王」,香港历史上最迟入行的新晋歌手。转眼至今,又数年。
杨立门是我香港大学的校友丶文化界的同道,大家熟不拘礼,客套话都打入冷宫。
李:我的命不好,那有资格嫉妒,你一个人有三处收入:政府退休金丶现任中华厂商会行政总裁丶又做「歌星」,太太又有独立工作,太好命!
杨:Maurice,你身兼作家,收入好吗?谁都知道我又不是天皇巨星,当今娱乐行业低迷,演出费「衰弱」,加上我又不是全职,内地的跑场走穴,我沾不了锅,唱片和DVD更卖不了多少,而网上的收益,和歌手无关;我入行,想今生无悔,我登台,只有一个目的:满足自己喜欢唱歌。
李:我的写作收入,填不满一只小猪钱罂。你们当政务官的,二十来岁大学毕业,便被政府「拣卒」,作为高干子弟,薪金特高,出入私家车接送,但会愈久愈「离地」,现在却做个「鲜肉」歌手,和别人一起跑场登台,是否当年的「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」?
杨:不是,是开心的「风流」,同行和观众,没有高下之分。当官,身处添美道政府总部,开会多过「通街走」,或许和现实有距离,现在,我是平民一个,有「台」便登,接触上丶中丶下阶层的观众,坐剧院的丶吃宴酒的丶体育馆的都有,要告诉自己「我不再是官」,是群众的一份子,他们开心,我才称职,要放下身段,从头来过。我猜你写文章,也要放下律师的身段?
李:对的,我写的是「网文」,读者可以留言批评,曾经有读者用脏话骂我,我不理解,但会原谅,乐意和街坊「虚与委蛇」,让我作为文化人,会有更好的包容和智慧。
杨:我庆幸提早退休,容许我下半生有「第二春」,很喜欢现在的自由生活,有人愿意买票听自己唱歌,那喜悦是官场难以取代的。不过,我仍然关心社会,故此,偶尔写时事评论文章丶上电台做talk show,和市民分享看法。至於登台,真的改变了我:观众便是朋友,不能摆架子丶不可耍脾气,虽然心底喜欢中环大会堂剧院,而在宴会厅或酒楼唱歌,音响欠佳,台下的观众未必专心,嘈杂混乱,但是,这正是我要学的宽容。哈,来吧!一起热闹吧。
李:你尚算新手,有没有什麽惨痛的登台经历?
杨:有,那叫Murphy’s Law (墨菲定律),「凡事情出错,便愈错愈多」。
李:嗯,我们行内叫「黑仔」或「邪门」,遇到错事接二连三,广东人会吐出口水,喊一句「大吉利是」,听说恶魔便跑掉 !
杨:最难忘有一次由香港管弦乐团伴奏,我和歌剧着名演唱家Lea Salonga合唱名曲《A Whole New World》,有点紧张,但愈紧张愈出错,结果唱错了歌词,内疚到无地自容。另一次,我唱粤曲,前段是锣鼓,没有入门音乐提示,排练时,已经入错key,练习多次,以为问题克服,谁料正式演出时,还是错了调子,满头冷汗。你有没有写作的惨痛经验?
李:我是小心的,一般文章,修正五至六次,才容许「出街」,但是身旁的同事,常常大意。最生气的一次,文章明明写对了「越南」,那报馆同事以为我错了,改写为「愈南」,气得七孔流血。
杨:以你完美性格,有没有把他「宰掉」?
李:没有,但「以下犯上」,责怪了他,以後,他不再服务我了。做了数年歌手,你建立了「粉丝群」没有?
杨:薄有成绩吧。我的听众多是斯文礼貌,哈,可能是以前的同事「俾面」,但是,舞台是残酷的,演出欠缺精采,或长时间没有演出,观众便把你忘记,所以,最近由於COVID-19疫情,歌手未能登台,於是,我便做网上演唱,和歌迷保持联络。歌迷像储蓄一样,要逐个逐个留住的,我有自己的网页和「粉丝」交流,有些粉丝知道我过去的背景,向我请教如何报考政府工,歌手要回应这些问题,本来颇「搞笑」,但是我都作答。
李:和读者聊天,这方面我比较冷淡,自己写的是评论文章,许多观点,见仁见智,不必掂斤播两,找出真理,因为真理是不存在的。此外,我们当作家的,有一个好处,不用打扮见人。
杨:如果我二十来岁入行,没有积蓄,家境又不富裕,作为歌星,财政压力会很大,有些歌星,天天要换新衣,还有弄头发丶化妆丶交通丶健身丶facial,每样非财不行,跟着,最好学唱歌丶跳舞和仪态,没有数十万的弹药,才不敢踏足歌坛。现在,太好了,我并非「偶像派」,登台,只要不是污七八糟,而每次出场,交足功课,便功德圆满,以我目前景况,不是求财丶也不求红,那些「争奖项」和「争排位」的扯发行为,已无关大体。一般演出,小弟只要买衣服,发型和化妆,经理人公司会提供,如果是个人演唱会,主办单位更送我服装费,所以我收入不多,但开支也不多呀。
李:Raymond,以往我们在政府合作,你是高高在上的boss,手下陪伴左右,还有那些专向官员献媚的「马屁友」,沸沸扬扬,现在,一个人化妆以後,安静地坐在後台等待别人差遣,习惯吗?
杨:我才「明白事理」呢,虚浮和现实有别,以往,别人在乎我,可能因为我代表政府,而退下火线後,我只是路上行人一名;今天,能够当一个普通歌手,已锦上添花,难道还期待放炮仗丶夹道欢迎?而且,我也不喜欢这一套,「人走茶凉」,是天经地义。在後台,当我看到同台安淡地演出的,竟然是曾经红到发紫的大歌星,如Joe Junior丶杨燕丶谢雷,更明白人心。
李:你在香港大学,年青英俊,唱歌又好,女同学迷死你,你是「女杀手」。我想问:对未来的歌唱事业有何期待?
杨:我野心不大,还记得一句话「活着,便好了」,只想在疫情过後,继续快乐地登台唱歌,就算网络骚(它已成「新常态」),亦甘之如饴。我在创作普通话歌曲,希望可在网络发表,让多些人认识。我曾经望着红馆,在想:数十年来,多少香港及国际的巨星在那里登台,有些老了丶有些走了,而新的一批歌星接棒,台上依旧笙歌燕舞,没有人会霸占舞台一生一世,但是,我们当歌手的,乐意飞蛾扑火,舞台虽然无情,但是我们有情,因为我们喜欢唱歌。
李:媒体生存困难,文章再没有「黄金屋」,我们作家却一个又一个自投罗网,粉墨登场,送上文章,道理其实一样:「只因喜欢写」。兴趣,从来是被「凌迟」的理由。
想到白先勇《金大班最後一夜》的名句,「舞女,不是人吗?」,嗯,我穿上Werner Kern,提笔入广场……
杨立门 – 琴弦 (环星娱乐)
杨立门演唱 (环星娱乐)
杨立门 medley (环星娱乐)
杨立门演唱《忘尽心中情》 (环星娱乐)